秋天的金沙县后山乡，花淡叶瘦，树简枝疏，空气中弥漫着瓜果稻菽成熟的芬芳。在这秋色醉人的时节，我们来到了后山。
我们是专程来瞻仰中共历史上隐蔽战线的传奇人物，被周恩来总理誉为“龙潭三杰”之一的钱壮飞烈士墓的。“革命岂须桑梓地，青山处处埋忠骨”，钱壮飞烈士已在这里长眠70余年了。
我曾不止一次地读过他的传奇故事，我曾不止一次地与身边和远地的朋友说到过他的传奇故事，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被他的传奇故事震撼、感动、征服。
天地有约，人心有约。现在我来探访创造这些传奇故事的主人生命的最后驿站了。
后山乡距离金沙县城百余公里。钱壮飞烈士的墓地在山区一片不多见的开阔平地上筑台而建。远眺是苍翠峰峦，近处是山野田园，树木蓊郁，景致秀美。
钱壮飞烈士纪念碑镶嵌在石砌台基的正面，是一座长方体的大理石座，黑色的大理石庄严肃穆，高约3米，宽9米左右，凝重敦实，植根于大地。纪念碑的后面是烈士的陵墓，两侧是古朴华贵，精雕细刻的圆形石柱，呈环形状，拱卫着烈士墓。墓地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下凝重端庄、宁静肃穆。秋阳灿灿，把纪念碑映照得泛起一波青铜的金属光泽，令人难忘。
纪念碑的正面镌刻着一行漆金大字：钱壮飞烈士永垂不朽。
站在钱壮飞烈士纪念碑前，我捕捉到了国际知名的建筑设计大师马里奥•博塔关于“人们能够把建筑作为一种精神寄托，还能体验到一种内在的情感”的独特体验。我用目光抚摸着这里的每一个细节，用脚掌感知这里的每一处皱褶，我的心灵领略到了他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刚烈与强健，真切地感受到了烈士英魂的存在。死亡，使他成为“在场的缺席者”，“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任凭光荣，任凭我们伸出双手，也无法接他回家。
站在钱壮飞烈士的纪念碑前，昨天的故事又从昨天回到眼前。1931年11月建立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红都瑞金，也有一座纪念碑，不怕别人嘲笑我的孤陋寡闻，那应该是中国最早为红军烈士建造的纪念性建筑之一。那是钱壮飞烈士亲手设计建造的纪念碑。1933年暮春，在红都瑞金，毛泽东主席提议，要建造一座烈士纪念碑，以缅怀在战场上牺牲及被反扑的国民党杀害的烈士。周恩来让钱壮飞来设计这个烈士纪念碑，要求体现三层意思：一是党指挥枪，二是战无不胜，三是留给后人纪念。
雨果说：“人类没有任何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进去。”那座纪念碑呈子弹状，呈现一副待发姿态。“弹”高13米，直指蓝天，主题鲜明地体现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理念，象征着苏维埃共和国是靠工农武装在金戈铁马战火硝烟中打出来的。碑身是赤红色的，浸染着鲜血，那些轻扬着黑发的青春头颅，在罪恶的子弹面前昂扬着。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后，国民党第三路总指挥兼北路军前敌总指挥陈诚在这个纪念碑前徘徊良久，他从各个角度给这个碑拍了照片，然后命令炸掉它，只剩基座。1955年，遗址按原貌修复时，意外地找到了陈诚当年拍摄的照片，烈士纪念碑的修复，就以照片作为参考的依据。历史就像一位冷面的幽默大师，在演完了历史正剧、悲剧后，还上演了一出讽刺剧。今天，人们来到瑞金的红军广场，沿着石头铺出的“踏着先烈血迹前进”的大字，就走向了纪念碑。
斯诺上世纪30年代在他的文集中说：“今后20年里在中国发生的事情，将会是举世轰动的大消息。领头人物的首级被割下了，但是他们的躯干还会长出新的脑袋来。”他表达的应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意。两座纪念碑远隔千山万水，按前仆后继的顺序排列着，以它们的节奏行列着，我把那些线，那些点，用自己的深情串联起来，于是，继承，成为我们与他们之间不断的纽带，成为我们共同的生命与脉动。
有谁说过，老战士永远不死，他们只是逐渐消失。是啊，中华民族脊梁般的老战士何尝死去，他们只是小憩在我们的血液里。鸟巢睡了，鸟醒着；血管睡了，血液醒着；老战士睡了，他们的精神仍然醒着。他们以青春之火点燃理想之光，在古老的东方大地上实现了建立一个人民共和国的民族梦想。他们离去的背影如同夜空中的明星，辉映着人民共和国从摇篮中一路走来的漫漫岁月。
时间是历史的国度，钱壮飞是不朽的，他和他创造的传奇都是不朽的，他已融进了历史。2009年在新中国即将迎来60华诞前夕，中共中央11个部门联合举办“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和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评选活动，他榜上有名，就是明证。
在钱壮飞烈士纪念碑前，我们自动排成一行，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三个躬。
二
墓的左边，是钱壮飞烈士事迹陈列室。我们怀着敬仰之情，踏上原上草野铺展的小路，走进了它，如同走进了相隔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走进腥风血雨交织的悲壮，内心不时被那些尘封的故事牵扯和感动。
在陈列室的一面墙壁上，陈列着钱壮飞烈士的遗照，照片上的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秀骨清相，衣着合体，如此优雅脱俗。我久久地凝望着他，很难把他与叱咤风云、壮怀激烈、力挽狂澜、龙潭虎穴、英勇无畏这些阳刚无比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但优雅脱俗的他却又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红色谍战之魂，是他用忠诚和信仰书写了中共情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
钱壮飞的家乡在锦绣江南因地滨太湖而名的浙江湖州。人杰地灵的湖州注定了是不同凡响、神气充沛的，出各种人物，是英雄用武之地，巨贾生财之地，俊彦着述之地。近代绘画史的开创者吴昌硕、辛亥革命的功臣陈其美、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想启蒙者之一的钱玄同等中国近现代史上举足轻重的名人皆为湖州人氏。
湖州是着名的丝绸之乡。湖商是继徽商、晋商之后，在近代中国出现的具有强烈地域特征的商人群体，与同一时期出现的“潮州帮”、“宁波帮”对近代中国的政治经济都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1896年钱壮飞就降生在湖州一个殷实的绸商家庭，成长在一个急需一批不屈不挠的奋斗者的时代里。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是中华民族历史的长河中最为屈辱的一段，是一个军阀割据、列强瓜分、乱象横生的年代，也是一个跌宕起伏、惊天动地、英雄辈出的年代。抵御外侮、变法图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当时的中国，最激动人心的话题就是救国与革命。一幕又一幕威武雄伟的活剧在中国大地上上演。
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在中国大地上奔腾运行的地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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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将“以天下为己任”作为立世之本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特征，也许是湖州地域优秀文化传统的浸润晕染，丝绸般温柔的吴侬软语，清丽娇艳的美丽百合，幽深精巧的温馨庭院没能留住钱壮飞寻觅的脚步，思想的地平线，被拓展到山外青山天外天。按照心跳的节拍思考，沿着血性的长路前行，这是那一代有识之士生命的基本造型。1914年的深秋，18岁的钱壮飞渴骥奔泉般来到北京，次年在族亲钱玄同的帮助下，考入北京医科专门学校，1919年毕业后在北京京绥铁路医院工作。那时的北京，已成为新思想、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正为“五四”运动和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水到渠成地输送上大批思想、人力资源。因此，北京有中国最初的觉醒、最初的荣耀、最初的血色朗朗的啸嗷。钱壮飞目睹并置身于二十世纪初历史的风云际会，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感动、激励着他，他既谨慎又顽强，既坚定又不懈地探索着自己的位置。通过比较、分析、思考，他作出了一个掷地有声的选择，1926年，钱壮飞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革命，在生命的档案中注册上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的名字。从此，月黑风高的夜晚，晨光熹微的清晨，骄阳似火的正午，烟雨蒙蒙的黄昏，钱壮飞利用做医生的有利条件，以出诊的名义把党的文件和情报装在医用皮包或药箱里送到党的机关和同志们的秘密住所。
三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当时革命的发源地广州第一公园大门口曾出现一副对联，上联是“精卫填海”；下联是“介石补天” 。这副对联说明了当时人们对汪精卫和蒋介石寄托的厚望。然而，就是背负着“补天”、“填海”盛名的蒋介石和汪精卫，在1927年4月12日和7月15日，先后在上海和武汉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和“七•一五” 反革命政变。
“四•一二”、“ 七•一五”、“清党”，“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从1927年4月到1928年上半年，死难的共产党员、工农群众和其他革命人士，就达到33.7万人；至1932年达100万人以上。
彷徨的、动摇的纷纷脱党，还有的公开在报纸上刊登反共启事，带人捉拿搜捕自己的战友。陈延年因交通员出卖而被捕。赵世炎则被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带领包探上门抓获。何芝华出卖罗亦农仅为弄到一笔美金和两张出国护照。部分共产党员的信仰在这个非常时刻，变得如此廉价，也如此昂贵。罗亦农、赵世炎、陈延年、萧楚女、向警予、熊雄、彭湃、张太雷、恽代英等大批中共的优秀领导人慷慨就义、血溅刑场。
周恩来曾经万分痛心地说过：“敌人可以在几分钟内毁灭我们革命领袖，我们却不能在几分钟内锻炼出我们的领袖。”
国民党爱国将领陈铭枢在《“九•一八”第四周年纪念感言》中写道：“呜呼！不知多少万热血青年，就在这‘清党’明文的‘停止活动’四字之下，断送了最宝贵的生命！国民党为‘救党’而屠杀了中国数百万有志有识的青年。这个损失是中国空前的损失，即秦始皇之焚书坑儒必不止于此。”
1927年4月6日，奉系军阀张作霖在北京抓捕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李大钊等80余名革命者，4月28日，残忍地将李大钊等20名革命者绞杀在西郊民巷京师看守所内。李大钊的牺牲，使中共北方区委领导下的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经党组织安排，钱壮飞于1928年初转移到上海，进入隶属国民党政府建设委员会的上海无线电管理处任职。
为了反击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和屠杀政策，设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决定建立“中央特科”，并派忠实可靠的同志，打入国民党党部等机关内部，做党的秘密工作。
1929年底，钱壮飞按照党的指示，打入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任调查科主任徐恩曾的机要秘书。国民党党务调查科，即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中统”的特务组织的前身。
同时，中央决定由打入敌人内部的李克农、钱壮飞、胡底三人成立一个特别党小组，李克农任组长，由中央特科情报科长陈赓负责联系。他们三人战斗在敌人心脏，被周恩来同志誉为我党情报战线着名的“龙潭三杰”。三人互相配合，获取了国民党反动集团大量重要情报，为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保卫党的机关做了大量工作。
中国革命中最惊心动魄的搏击，莫过于蒋介石的“围剿”与毛泽东的反“围剿”。1927年4月12日反革命政变以后，蒋介石没有想到对付共产党还需要“围剿”。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围剿”。蒋介石想消灭共产党人的愿望终生不改，他一辈子生活在扑灭燎原烈火的梦境中。为了剿共，国民党兴兵不可谓不多，战略战术不可谓不周密。确实是有十八般武艺就用上了十八般武艺，有十八般兵器就用上了十八般兵器的态势。
为了将红军扼杀在摇篮里，第一次“围剿”兴兵10万，以江西省主席鲁涤平为总指挥，长驱直入，分进合击。第二次“围剿”，以军政部长何应钦为总指挥，兴兵20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第三次“围剿”，用兵30万，蒋介石亲任总司令，分路围攻，长驱直入……
2011年4月12日《人民日报》对“双百”人物中的共产党员钱壮飞的事迹是这样介绍的：
“1930年到1931年2月，钱壮飞将国民党蒋介石对革命根据地发动第一、二次‘围剿’的命令，以及相应兵力部署等重要情报，经李克农、陈赓等报告党中央，对红军正确决策，打破敌人‘围剿’，起了重要作用。”
是什么力量使中国的红色政权能够在艰难困苦中顽强存在，在白色恐怖中迅猛发展，在内外干扰中铸就辉煌？中国共产党人为什么能够一次又一次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又继续战斗？
站在钱壮飞烈士纪念碑前，细细沉思，答案自得，信仰的力量最有力量，因为那是觉悟。［未完待续］（作者单位：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地区社科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