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川滇东路赤水河渡口管理所的人员在百花山杨家公馆合影。（供图/聂宗荣）

今年夏天，笔者有幸得读杨和林侄女杨徵华（1909-2000）的回忆录《一代园丁　三朝风云》全本，情不自禁地为她的“十二姑”杨和林整理了一份简历：

杨和林（1883-1952），不仅是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也是贵州历史上第一个女留学生、女大学生。杨和林自幼跟随做官的进士父亲在四川多地游学，在那个很少有女子能读书识字的年代，堪称凤毛麟角。1905年，杨和林同“杨家公馆”（原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地委行署所在地、今“盘古中心”大部）多位弟侄一起到日本留学，就读于奈良女师。1913年3月，杨和林担任百花山女子小学“淑范小学堂”（原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一小的前身）校长、教师。1920年，杨和林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进修；从1924年起，杨和林先到厦门再到南洋，主要从事华侨教育工作。1929年，杨和林在北京办小学未成，改教中学，后来到天津塘沽一所小学当校长、教师。1930年，杨和林从天津回到北京，创办黎明补公学校，无意中掩护了像陈曾固那样的贵州籍地下党干部。1937年秋天，杨和林从南京回到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到百花山上“杨家公馆”内“新公馆”闲居，曾用家藏《四库全书》换回一部《鲁迅全集》第一版；1940年至1942年，杨和林先出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立初级中学语文教师，再担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第一女子小学校长，后来成为省立师范学校（原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师的前身）教师……

1995年2月出版的《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教育志》第十五章《教育人物》中，有杨和林400来字的生平简介。两相比照，《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教育志》简介里显然有不少遗漏。

进士之女　公馆千金

杨和林的父亲杨汝偕（1853—1915），字同士，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杨家公馆“新公馆”男主人，同治癸酉（1873）科全省第48名举人，光绪丁丑（1877）科三甲第38名进士，曾任四川太平（今达州市万源市）、合江、安县（今绵阳市安州区）知县，继署广安州边通判，调补忠州直隶州暨资州叙永府军粮府官等职务，升署永宁（今叙永）军粮直隶同知，部授资州直隶州知州，钦加三品衔。辛亥革命后曾“总理”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事务，担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历史上第一届县议会议长直到去世。

“我父亲（杨汝偕长子杨樨林，秀才，留学于日本明治维新大学，1913年至1916年到贵阳担任省议会议员，1922年变卖“新公馆”田产，举家迁往北京）的九姑母嫁给蹇季常，是康梁一派。我的祖父为什么送儿女到日本读书，主要是受他的影响。”杨徵华在这里提到的蹇季常（1876-1930），名念益，是遵义望族蹇氏裔孙，曾任河南财政副监理、总统府参议等职。1895年贵州灾荒，蹇季常曾在遵义辅佐黎庶昌等筹办赈务。在日本留学期间，蹇季常与梁启超成为至交，也因此成为护国运动发起人之一。

杨和林的母亲周氏（1852-1920），出生在浙江督粮道署。其父周范、祖父周起滨，都是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海子街周家桥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她幼承家学，持家严正，对后代教育严格，但思想又比较开明进步，支持丈夫的维新主张，同意将三子一女送往日本留学。对祖母送女留学一事，杨徵华在回忆录里如此评述：“彼时十二姑尚未结婚，她不令女儿嫁一地主少爷，而将她远送日本，这种远见在那个时代实属罕见。”

杨和林在成都出生，自幼随父亲在四川多地游学，家教相传，耳濡目染，打下相当扎实的旧学根基，可惜没留下任何文章着作。据亲朋好友口耳相传，杨和林身材不高，其貌不扬，缠足且患有先天性足疾，终身未婚。

关于杨和林出国留学的历史背景，1994年3月出版的《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地区志·教育志·大事记要》里有如下表述：“光绪三十一年（1905），贵州巡抚林绍年先后派遣赴日本留学及考察人员151人，其中出国考察的有大定知府吴嘉瑞，学速成师范的有黔西廪生傅德洋、肖开锦，大定廪生王宝珩、孙钟瀛，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附生刘宗杰。自费学专门科学的有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增生杨梧林，附生陈祖姚、杨梓林，监生杨桂林。”这里提到的三个姓杨的秀才，杨梓林是杨和林的亲弟弟，杨梧林、杨桂林是杨和林的堂弟，但他们赴日留学不是“自费”而是“官费”。

时任贵州巡抚林绍年（1845-1916），福建福州人。同治十三年（1874），林绍年考取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光绪十四年（1888），林绍年任御史，以极谏慈禧动用海军经费修颐和园，名噪四海。1899年林绍年任贵州按察使，次年升任云南布政使，就擢云南巡抚，兼署云贵总督。1904年，林绍年上奏朝廷，呼吁实行立宪改革，是地方督抚奏请立宪第一人。同年冬天，在清政府实施“新政”的背景下，林绍年暂代贵州巡抚。虽然只在贵州任职一年多便移任广西，但他改革贵州教育，培养新式人才，大力推动了贵州近代社会的转型。“查教法之完全，欧西尚矣。而日本集各国之长，专门实业，研究极精，其速成师范尤能应我急需”，“富强之源，女学亦居其半”……基于这样的远见卓识，林绍年在云南在贵州都大力支持、鼓励留学日本。1904年、1905年、1906年的云南和贵州留日学生，有不少成为清末民初云南和贵州重要人物，成为推动两省社会发展的中坚力量。

公馆杨家，堪称近代贵州的“留学日本第一家”。1905年，杨家赴日本留学的，除杨梧林（21岁）、杨桂林（情况不详）、杨梓林（16岁）、杨和林外，尚有杨汝偕的长子杨樨林（20岁）、次子杨栋林（18岁）以及杨汝偕长兄杨汝修的三个孙子杨孝慈（17岁）、杨敬慈（8岁）、杨希慈（6岁），一共9人，大多数人系自费留学。杨汝修的三子杨楙林（？—1905），字叔和，不仅是举人，而且是有《戢影集》和《松山课士录》多篇（首）诗文传世的大才子。1898年杨楙林在北京参加会试时，曾参与“公车上书”，同葛明远、樊瑗两位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举人一起，在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上签名。1901年冬天，杨楙林到湖北蕲春任知县，其同窗诗友余达父作五古《送杨叔和大令之官鄂中》为其送行；后来杨楙林升任武昌知府，其亲友路朝霖翰林曾作七古《食油泡鱼柬楚中王太守原常杨明府楙林》以表思念，诗中有句：“……汉阳月余恣游遨，太守开筵肯见招……作诗寄博二君嘲……武昌多鱼堪鼓刀。”其长子、抗战期间曾任国民党中央银行成都分行经理的杨孝慈，解放后在一封书信中提及，他们三弟兄之所以要到日本留学，也是因为父亲受到了蹇季常的影响。父亲不幸英年早逝归葬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杨孝慈、杨敬慈、杨希慈即在公馆同母亲高氏告别，随同其他家人前往日本留学。

在当时的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也只有像杨家公馆这样“家资豪富”的大地主家庭，才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可以供养这么多自费的留日学生。到日本后，他们有的读大学，有的读中专，有的读中学甚至小学，后来大都成为优秀人才，回国服务于社会。以杨汝偕三子杨梓林为例——

杨梓林，字子南，1889年9月生于四川万县父亲任所。1905年考取公费留学日本时才16岁，191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化学系，回国后先后担任河北工业学院院长、北京工业大学校长等职务。1914年，他与东京帝国大学同学、实业巨擘范旭东合作，在天津塘沽创办中国第一家精盐工厂——“久大”精盐工厂，成立“久大”公司，任秘书长，主持工厂管理。杨梓林与中国第一流化学家侯德榜一起，成为“永利”制碱公司总经理范旭东的左膀右臂。后来，杨梓林担任“久大”公司驻泸州办事处主任。全面抗战爆发，“久大”内迁四川，杨梓林任成都办事处主任。抗战胜利后，杨梓林返回上海，到61岁病逝。杨梓林元配周氏早逝，继配李氏乃光绪帝师李端棻的孙女，又是梁启超的内侄女。

杨家公馆不仅是书香仕宦、文教世家，也是老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城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杨家一下子有八九位子女远赴日本留学，这在当地社会影响很大。

时年22岁的杨和林，是杨家公馆8名留日学生中的最年长者。进士之女，公馆千金，父母和家庭的关爱、体谅、包容和开明，让她成为一名知书达礼的女性知识分子，贵州历史上第一位女留学生。

漂洋过海　矢志不渝

杨和林留学日本所进之奈良女师（今名“奈良女子大学”，日本知名国立大学），全称“奈良县女子师范学校”。该校1888年创建，1898年称奈良县师范学校，1905年——也就是杨和林留学日本的这一年，该校女子部独立开设奈良县女子师范学校……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政府高度重视教育，曾以“教育第一”为口号，以全面提高教师素质为突破口，切实推进社会各个层面的教育，其成就举世瞩目。杨和林坚定“教育救国”理想，献身教育矢志不渝，恐怕与这一阶段在日本奈良女师所受教育密不可分。

“民国元年，她回到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在百花山顶创办百花山女子小学，后改为县立小学，她任校长。该校是我家出资兴办的。”“这所小学还是民国初年先由十二姑创办，后由祖母捐资兴办的。当时是女子小学，师资几乎全是由我家诸姑母婶娘担任，义务上课不说，每月粉笔纸张茶水也由我家负担。后来改为县立小学，男女兼收，也算为地方做了一点好事。”1912年，杨和林从日本回到贵州，即开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女子教育之先河，在百花山顶创办了“淑范小学堂”。1913年3月，30岁的杨和林出任“淑范小学堂”教师、校长。杨汝修大儿媳妇糜氏、孙媳车碧梧、子杨梧林、孙杨孝慈，杨汝偕次女濮杨良珍（嫁成都濮家，居孀返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人称“濮三姑太”），松山书院弟子、着名的“末科（1904年）十廪生（优等秀才）”——龚文爃、邓调元、糜洁绪、糜典绪、糜令绪、周辉益、刘传孝、周炳麟、李元、李赞元，着名书法家、国文教师熊伯泉等，也陆续来校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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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京师大学堂师范科”改名为“京师优级师范学堂”，独立设校。1912年5月，“京师优级师范学堂”改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简称“北京高师”。1920年，北京高师校长许寿裳（1883—1948，近代着名学者、传记作家，着作有《章炳麟传》《鲁迅年谱》）为时任教育部佥事（科长）的挚友鲁迅在学校里提供了一份兼职。同年，北京高师开办教育研究科，招收高师和专门学校的毕业生及大学三年级优秀学生，开中国高等学校通过考试招收研究生之先河。也就在这一年9月，很可能是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进步思潮的影响，37岁的杨和林把学校交给母亲（担任校董）和姑母濮杨良珍（担任校长）管理，自己以优异成绩进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进修，成为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也是贵州历史上第一个女大学生。在校期间，她爱看进步书籍，和1922年进校、后来成为鲁迅夫人的许广平成为校友兼“闺蜜”。因为喜爱鲁迅作品，抗战期间，她用家藏的《四库全书》换了一部《鲁迅全集》。

1924年，杨和林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她先到厦门任教，不久又远赴南洋，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多地从事华侨教育，曾任苏门答腊槟榔中学校长。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杨徵华的大姐杨凌被迫到南洋投奔姑姑，不仅在南洋成家立业，还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

杨凌（1903-1989），原名延菱，乳名莲生，幼时在“新公馆”读家馆、小学。1921年到北京师大女附中读书，以后相继在燕京大学、南开大学攻读，却因家境困难、学费难以为继——“由于父亲在湖南和人经商，被人欺骗，手中一点祖上留下的钱，荡然无存。父亲又无固定工作，一家人吃饭都困难，哪能再读大学？”在回忆录177页，杨徵华记述了大姐去南洋的前因后果：“恰巧和林十二姑在南洋一带从事华侨教育，很有声誉。她老人家在槟榔屿、新加坡、曼谷、仰光等地，最后到苏门答腊教育界供职……大姐征得母亲的同意，于1926年从上海乘轮渡到南洋去了……在海外，她和十二姑也没有常在一起。”1960年，杨凌和一帮侨民一起回到祖国，赴东北与长子同住。因她善做华侨工作，被选为齐齐哈尔市政协委员、黑龙江省人大代表，颇受当地政府器重。

1929年，杨和林从南洋回国，又到北京继续办学。她先办了一所小学，很快便因经费困难而办不下去。她进一所中学当了一阵教师，又去天津塘沽当过一所小学的校长。杨徵华的母亲曾带着身边的几个孩子，去塘沽看望过杨和林，亲密相处十余日，依依惜别。1930年，杨和林又辞职回到北京，与一些朋友合作，创办了黎明补公学校。在此期间，杨和林和她创办的学校，为陈曾固等共产党人开展进步活动起了掩护作用。杨徵华在回忆录72页《十二姑创办黎明补公中学》记述了相关情况：

杨和林和一些朋友办了一个黎明补公中学，位于和内顺城街，即今宣武东大街北侧。学校由黎明中学和补公中学组成，包括小学到高中。起初，校长是杨星川，小学部主任（等于校长）是杨和林。后来，杨星川因学校经费困难辞职，由教务主任、遵义人吴开勋（1903-1996，1931年毕业于北平朝阳大学经济学系，1985年被聘为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988年当选民革贵州省第六届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接任校长，聘用安顺人、北京朝阳大学肄业的陈敬民（后改名陈曾固，1907-1988）教西洋史。陈曾固学习勤奋，刻苦钻研，就在黎明补公中学，有同乡好友在他的书架上看到了《社会学大纲》《经济学大纲》等进步书籍。据陈曾固简历介绍，就在黎明补公中学任教期间，他参加革命并于1931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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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陈曾固曾任中共贵州省委副书记，贵州省人民政府副主席、代主席，贵州省第一届各族各界人民代表协商委员会主席，教育部副部长，中共甘肃省委书记处书记，全国人大法制委员会委员等。1979年，杨徵华曾到北京医院和陈曾固的住所，看望老人并畅谈数次：“他谈到北京当年情况，并问及姑姑如何……”

走南闯北　力不从心

在“华北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之际，屡败屡战的杨和林不得不离开北京去南京，投靠二弟杨栋林——此时，留学日本归来又进北大进修、留校担任过北大历史系教授的杨栋林，由老校长蔡元培介绍，正在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任编审、秘书。上海淞沪会战期间，杨徵华又在南京寓所里见到了十二姑：

我的家中事务尚未料理清楚，有一天姑姑来了。当时我们两家奶妈均已辞退，只剩一个做饭的保姆陪我。姑姑来了，见母、妹都走了，她默默无语地在屋内转了一转，和我吃了饭。我问她今后行止，她说：“只好回黔了。”在那兵荒马乱、戎马倥偬之际，我只顾送母亲和孩子，简直没想到这年老而又无子女的老姑姑。同时也因她住十一叔处，以为十一叔总会给她想法。事后思量，心中很内疚，我不该把她留下不问一声。好在她当时才五十多岁，身边也还有点钱，后来她硬是一人单枪匹马离开南京，一路奔波，终于比母亲还先到贵阳，在十五姑母处住了一段时间，就回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老家，真正当起“老太爷”来了——回到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家中，听说她要住上房，而上房原是出嫁在成都以后居孀回来的三姑母及她的儿媳住着的，见她来了，赶紧让她住。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感知杨和林在“杨家公馆”说一不二的“老太爷”地位。1938年，杨徴华曾在贵阳青岩乡村师范当英语老师。这一年的中秋节，放暑假的杨徵华，在贵阳搭乘西南公路局的便车，到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时天已黑尽。尽管已经离家十五六年，杨徵华还能记得“杨家公馆”的大致轮廓。车一停在大门口，杨徵华就迫不及待地一直往上冲，进大门（杨汝修“老公馆”），进二门（杨汝佺“中公馆”），过大厅，走进最后一道大门（杨汝偕“新公馆”），见院子里摆满酒席，原来是西南公路管理局在举行中秋宴会——自西南公路管理局成立后，“杨家公馆”的整座房屋都被租用，只留下这一进上房的一排9间，住着十二姑与杨徵华的母亲、三姑母及十一婶。那天过节，杨徵华的两位姑母及母亲，均被邀请赴席赏月。

“……大厅上的‘白华楼’，曾是祖父藏书楼。我们离家北上后，族中有不肖子孙将书偷卖净尽。还有一部《四库全书》，十二姑与某书店协议，换了一部《鲁迅全集》……抗日军兴，她从北京而南京，由南京又回乡。她一直没有结婚，北京的老乡及青年朋友都很尊敬她。回到家乡，俨然家长，作主一切，因此，对她将《四库全书》换《鲁迅全集》，没有人持不同意见。”这是杨徵华回忆录125页里的叙述。“白华楼”里有一部《四库全书》的说法，应该不确：《四库全书》是乾隆皇帝主持编修的一部大型丛书，由纪昀等360多位高官、学者编撰，3800多人抄写，耗时13年，分经、史、子、集四库，共收录3462种图书，共计79338卷36000余册，存世一共只有7部——北方四座、南方三座着名书楼各藏一部，所谓“北四阁”“南三阁”；“白华楼”再大，公馆杨家再富有，也不可能有一整部《四库全书》。

值得一提的是，杨和林与某书店达成协议后换回来的这一部《鲁迅全集》一共20卷，应该是1938年6月刚刚在“孤岛”上海出版发行的《鲁迅全集》第一版，由许寿裳提议，由蔡元培作序，由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多位着名作家、学者负责编校，由鲁迅夫人许广平总协调，出版后被誉为“文化界伟大成就、新文学最大宝库、出版界空前伟业”，曾被毛泽东主席终身珍藏阅读，被周恩来总理选为国礼赠送美国总统尼克松。对《四库全书》那么多的经、史、子、集视若敝屣，却特别珍视刚刚出版的《鲁迅全集》，杨和林这样毅然决然的选择，实在耐人寻味：进士之女，公馆千金，生长在封建大家庭里，受到封建思想毒害，却又在日本沐浴过欧风美雨，在北京感受过“五四”精神的流风余韵，因鲁迅的反封建檄文而引发思想感情共鸣，知道“礼教吃人”，也想“救救孩子”，却一直戴着封建大家庭的礼教“套子”，有新思想却觉悟有限举步维艰，始终无力改变自己的现实处境，只能用对未来的新希望温暖后人……

百折不挠　叶落归根

1939年1月，杨徵华又从黔西中学再回“杨家公馆”，与母亲、姑母辞别，要赴重庆。

在她即将离开公馆的前夜，杨和林特意做了几样菜为侄女饯行。饮酒过程中，杨和林情不自禁地念起了一首唐诗（窦叔向《夏夜宿表兄话旧》，杨徵华回忆录未写诗题，二三四句未引，第一句误作“夜香花合开满庭”）：“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梁酒幔青。”杨徵华的母亲原本比较坚强，此时也念起了陆游的诗歌《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本来杨徵华这一走，大家都充满离情别绪，今姑母、母亲一念这两首诗，显得更加凄凉。当天晚上，杨徵华夜不成寐，后来她在回忆录129页里写道：“汽车开动了，我回首看着我家的老屋，那三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想不到，这次一别，和她们竟是永别了。今天回顾起来，我那时为什么这样狠心？……”

从特意做了几样菜给侄女饯行这个细节看，杨和林虽然不幸先天残疾，但她除了读书教书创办学校，还有很好的生活自理能力，既能上讲台又能上锅台。在日本留学五六年，从奈良女师毕业后，为了照顾七八个弟侄的饮食起居，她可能还当过一段时间的“保姆”“管家”甚至“一家之主”。

1940年，杨和林出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立初级中学语文教师。从1940年到1942年，杨和林担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县第一女子小学校长，后来成为省立师范学校教师。她把自己用《四库全书》换回的《鲁迅全集》带到学校，供师生自由阅读。她在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教育界德高望重，对学生因材施教、循循善诱，既严格要求、又关心爱护，学生都把她当作良师益友。

新中国成立前夕，为了能够清静地读点书，杨和林一人从公馆搬出，回长春堡清水塘松林坡下，在曾祖父杨佩芝、祖父杨济泉等创修的“杨家祠堂”居住。

杨和林身残志坚，个性倔强，喜爱鲁迅先生的着作，重亲情友情，献身教育事业，关心爱护学生，爱家爱乡爱国，但在那个国家内忧外患的动荡时代，始终没给她提供一个可以施展才能的人生舞台。她裹着小脚，瘸着一条腿，咬着牙关，漂洋过海，走南闯北，大半生颠沛流离，力图实现自己的“教育救国”理想，最后叶落归根回到贵州、回到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回到家乡。

1952年，69岁的杨和林在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海子街观音桥小学逝世。这位贵州省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留学生、女大学生，给我们留下了谜样的人生和无尽的启迪。（作者系365体育app安装_beat365体育亚洲入口_bt365网站二中教师、资深文化人）